起笔往往是难的,千丝万缕却不知从何抓起。在绞尽脑汁中,我听见雨的声音,敲打着有些斑驳灰渍的墙体,在浅而亮的水洼中溅起些痕迹。家鸽在雨中震翅而来,落在楼顶,羽毛交错着,被橘红的尖喙细细梳理,水珠缓慢的滴下地。
我又听见草长的声音,钻出土壤,带着些泥土的嫩叶在雨中舒展,在踩水踢踏声中反衬的寂静。将手放在楼梯沙土水泥砌成的护墙,细碎的沙石在手心硌出些印记。那丛草正长在低头可见的为大门遮雨的石板上,在淋漓嘀嗒的雨中,我抬眼仔细打量着这座记忆中的老城。
它还如我记得的那般,老房墙体上带着些幼儿留下的粉笔画,狭窄的仅供一人宽余行走的小巷墙根冒出些杂草,雨滴从小巷狭窄的天空中落下,在块块青石板上飞溅出清澈的水花。我看到那座老房上留着我的画。
在楼梯上慢慢走,我的掌纹细细贴合着潮湿带着水珠的护墙,抚过每一颗带着棱角的沙砾。我看到斜方那个楼顶上开出的月季,花瓣展的饱满,是热烈的红与恬淡的粉。我从未见过它的主人,可能也曾擦肩而过,但我却见过那片楼顶的泥土孕育出的每一支叶与花朵。
我踏上楼顶,不必再如儿时一般,需要攀爬上生锈发红矮窗上的铁栏杆才能看清这片老城。楼顶低矮的瓦仅齐我的肩膀,我可以清晰的看到雨滴从乌黑成团的云中落下,然后砸落到每一片楼顶的瓦上。隔壁的鸽笼是空的,但缠绕着铁丝的食槽却满满当当。栏杆上的些许红锈沾上了衣角,雾蒙蒙的水汽将一切笼罩。
远方传来火车悠长的汽笛声,我向楼下跑去,踏过每一阶黑色的有些许灰尘的熟悉的楼梯,没有在意一些细小角落里棉白的蛛网。双手推开红色的铁皮大门,老旧的零件发出咯吱的吟叫。雨很大,我却并未撑伞。我在雨中奔跑着,看到从院墙里伸展出枝叶的高大洋槐树,一些墙体上攀爬的爬山虎。我从小巷中奔出,青石板被踏出清脆的声响。
我看到那一家门口两座高大的石狮子,看到它嘴里含着的可以转动的球体,它的背部因为孩童的攀爬早已乌黑光滑,而我也曾是那些孩童中的一个。
老城的路不宽,却正好容下幼时和现在的我奔跑,我看到那家藏在巷子里的小卖部,门开着。和旧时一样,红桌的玻璃橱柜半开,边上挂着成串的棒棒糖。墙根是被风吹的摇晃的竹篦躺椅,是一股樟脑和药的味道。幼时的我总觉得那味道难闻,而现在我就站在门前,却没人再来问我要买些什么。
转角是一家诊所,需得踏上几节台阶才能进去,里面的电视机总是开着,架子上挂着几个输液的药瓶。隔壁墙顶上的仙人掌过长的枝叶垂下来,上面正开着几朵嫩黄色的花。我抬头看看,接着往前走,地上的水洼打湿了鞋袜。
我看到那条废弃的火车道,一直延伸到远方,我抬脚踩到铁轨上,边上是铺满的碎石。杂草从中冒出芽来,又开出各形各色的野花。舒展开双臂,闭上眼睛,细碎的雨丝从发间滑落,濡湿的衣服也染上野薄荷的香气。我数着步数睁开双眼,儿时步调小,这时步调大,我又数着步数回到走过的站台,坐在了等候的椅子上。
汽笛声从远处而来,穿过雨幕。不远处是重修的铁轨,被爬着瓜藤的网拦围住,边上是别人家种的无花果和砌起的菜圃。火车飞驰而过,带起一阵潮湿微冷的风。
我重新出发,准备去看看小学院墙外那两棵高大的玉兰树。寂静的雨幕中,我一个人向远方走。背后是小巷,青石板,石狮子,飞驰而过的火车和那丛幽香的野薄荷。
雨好像小了些,像温柔的丝线缠绕在身上。我将手抚在树干上断枝的疤痕,棕黑色的树皮上布满大小不一的树纹。我踩着它裸露在地表的粗壮的树根,向幼时一般伸出双臂环抱住它。它耸立着,像在迎接从时光远处归来的游子。鼻尖是幽幽的玉兰香,缓缓地,是一片玉兰花瓣落在了肩上。
我看见一群家鸽飞向街道,舒展着有力的翅膀。我跟着它们,穿过栋栋老房,飞奔过道道小巷,掠过两侧繁密枝叶的梧桐,雨丝只能从片片绿叶交叠的地方滴落分毫。
昏黄的路灯随着奔跑的脚步在身后盏盏亮起,我又回到了家楼下,红色的铁漆门仍旧开着,上面有各色粉笔留下的涂鸦。我抬步走进去,阖门时又引起一阵咯吱的声音。
雨快停了,我又回到了楼顶。随着雨丝的渐渐变小,我感受着自己渐渐变的透明。我不用抬起手就能够看见护墙上的颗颗石砾。在抬手间又能直接穿透过手掌看见对面带着些阴影的墙体。
我听见些许细碎的声音,于是抬眼望去——那是我,穿着雨靴,撑着把小红伞,个头才过护栏半个头顶,仔细的望着斜对面楼顶上的月季。雨好像停了,天边的层叠云雾中穿透过太阳离开地平线的最后一缕夕阳,橙红的渲染使每一块砖瓦都显得迷离绚丽。
“快下来吃饭!”我看见楼下母亲仍旧年轻的身影,那个我转过身飞奔下来,穿过了我的身体。老城的栋栋房屋亮起了暖灯,传出话语笑闹与锅碗瓢盆铛铛响的声音。道路上有车水马龙奏响或长或短的车铃。小巷深处传来叫卖,是卖牛奶的,骑着辆有些破旧的三轮车,车头处挂着一盏小灯,随着车体的颠簸产生晃动使地上的影子或暗或明。
那群家鸽落在隔壁的屋顶,又蹬腿借力飞起,向着远方盘旋飞去,橙红的夕阳染上它们光滑的细羽。我宁愿我是这群停留在岁月里的鸽子中的一只,能够展翅掠过每一栋楼体,亲吻过每一寸土地。
姓名:刘硕
班级:中文5234班
指导老师:张婧